泷川背对着他,一动不动的站着。
她的手里捧着一个鸡蛋大小,晶莹剔透的水晶球。
她低声对那个水晶球自言自语:“对不起,我没能照顾好他……”
听到她的话,明非十分内疚,又感到自责,明明是自己没能照顾好她,让她过这样清苦的日子。作为一个男人,从前的明非实在是不够格,吃喝嫖赌,败光家财,泷川一个人默默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。
明非想推门进去,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,该说点什么好呢?
踌躇片刻,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进去,不管怎么说,不能再让心爱的女孩受伤。
推门而入的一瞬间,明非觉得此刻泷川的表情让人感到恐怖。他宁愿她对自己大喊大叫,或者痛苦流泪。一向最爱哭的她此刻却像一座冰山,那脸上是一种冷冰冰,淡淡然,无所谓,不在乎。
冷的让人心碎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除了这三个字,明非不知还能说什么,或许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泷川没有回头,脸色依然冷淡,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,子夜阴雨天的冷月,她淡淡地说:“没关系了,这么多年来,我听你说过太多次对不起了,习惯了……”
“可这一次,和以前不同!”
明非多想告诉她,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明非了,可他不能说,也不敢说。
泷川冷淡地一笑:“有什么不同,对我来说都一样。”
“可对我来说不一样!”
明非想告诉她,自己至少不是之前的那个纨绔子弟!
泷川转身,眼中泛着泪花,梨花带雨,惹人怜爱,她嗓音嘶哑地说:“明非,你已经十八岁了,总该长大了。我不是万能的,我照顾不了你一生一世。我的心也不是铁做的。我是个女人,我也有血有肉有感情,我也会哭会难受会脆弱。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,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……”
世界上最坚硬的钢铁可以抵御强大的冲击,却无法抵御水的侵蚀。何况,明非的心不是钢铁,泷川是似水的柔情侵蚀了他的心房。
一席话,明非感动得几乎流泪。
“如果我告诉你,我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才去赌的,你会相信我吗?”
泷川颔首,低头,眼中闪着微弱的光,她举起手中的珠子,对明非说:“对着这颗夙心珠说,我不相信你会对他说谎。”
虽然明非不知道夙心珠是什么,但他确实不会对她说谎,全世界只有一人不应用谎言相对,那就是泷川。
“你知不知道,上一次决斗,有人出手救我,否则我可能已经死了。”
泷川神色稍有变化,忙问:“是谁救了你?”
“我猜应该是颜老头,就是颜自在,那个邋里邋遢的领袖。我唯一的线索就是赌场,那家果然赌档!而我刚才才知道赌档的老板是古厉茵,全赌城只有一家开了决斗的盘口。果然赌档压我赢的赔率极高,我总觉得这才是我活下来的真正原因。”
稍收悲伤的神色,泷川又开始担心起明非来。
泷川:“他们……如果你的赔率没那么高了,你岂不是很危险。而且,西城长官的人选,事关重大,古家绝不会轻易放手的。”
“上次救我的人就是颜自在,带我整日滥赌的人也是颜自在,如果他贪财,为什么还要分钱给我。我不相信他是赌场的打手,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救我,仅仅因为同情我吗?”
泷川沉思片刻,说道:“如果是颜先生你大可以放心,他帮不帮你我不知道,至少他不会去害你,我相信颜先生的为人。你要小心的是古家人,他们个个嚣张跋扈,做了不少谋财害命的勾当,本来就觊觎我们,害你是完全有可能的。”
明非确实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,颜老头不像是在乎钱财的人,为什么冒险在决斗场,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他出来?
他一定不会在乎那一点点赌资。古厉茵把明非的赢的盘口调得赔率极高,古家应该是最希望他输的,难道古厉茵与他们并不同心。明非把自己的疑惑一一解释给泷川,她也猜不出其中的原由,只觉得这些事情蹊跷。
看她思考,担忧,逐渐恢复常态,明非的心情好受了不少。看来一场危机就此化解,她始终还是把关心放在了第一位。
“你,不生气了?”明非试探性地问。
泷川哼了一声,愠色烟消云散,扭过头,抱着肩膀说:“总算你还有点正事,没被酒色财气,吃喝嫖赌把脑子搞坏了!”
明非看得出她在假装生气,嘿嘿一笑:“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,所以?你不生气了吧?”
泷川撅起嘴巴,转头过去:“生气!瞒着我那么久不告诉我。而且说谎,编什么地下拳击场的鬼话哄我……”
生气和撒娇明非还是听得出的。
泷川脸色沱红,美眸微张,静静地站在那里,故作很生气的样子美的不可方物,明非看得出,她已经消气了。
明非大着胆子,上前一步搂住她的双肩,让她转身面对自己,他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的说:“我对你说过的,要一起扛起这个家,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。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,我不想你卷入这样的纷争,你能明白吗?”
泷川一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,她静静地说:“一起扛起这个家。我问你什么叫一起?少了你,少了我,都不算一起。这么多年以来,我们努力的脱离纷争,但纷争何曾少过。既然我早已卷入其中,就注定和你并肩作战,你不怕,我也不怕。”
听了她的话,明非一把将她她搂在了怀里,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。尽管明非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,但当她的体温变得真实可感,明非觉得世上一切困难都不再是困难,一切纷争都不再是纷争。
泷川没有拒绝,但还是有些慌张,她害羞了,拒绝也不是,接受也不是,脸上火辣辣地烧,心中小鹿乱撞,咬着嘴唇,十分拘束。虽是情同姐弟,被另一个男孩这样抱着还是人生中头一次。
明非情不自禁,他轻轻的在泷川额头吻了一下。
泷川只觉得一道强烈的电流由额头流遍全身。
她的反应惊人的大,明非被一下子推开,少女的手臂变成了压到底的弹簧,把他弹到了门上。
靠在门上的明非觉得有些失态,或许自己不该吻她的。
泷川惊慌失措,脸色绯红,含羞带臊地说:“这个……不行……”
不用她说,明非也知道什么不行,他挠挠头,尴尬地道歉:“对不起,是我自作多情了……”
泷川的脸红了,把夙心珠放在高台上,低着头匆匆回房。
虽然明非有点失望,不过好在两人之间的疙瘩终于解开了。明非看着台子上晶莹剔透的珠子,好奇的去拿。在他碰到珠子的一瞬间,一道道光从珠子里闪出,金光万道,瑞彩千条,刺得他睁不开眼。
“这是什么!”
明非觉得自己仿佛被吞噬,一种虚空的感觉袭来,双脚离地,升入仙境。四周的房间,家具,光影渐渐模糊。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,重组,带他进入一个从未来过的境地。
进入幻境,一个从未来过的境地。原本安静的屋子变成广阔的战场,号角,鸣叫,厮杀声震耳欲聋。炮火连天,几种刺耳的嘶鸣声响彻云霄,明非抬头一看,天上竟是数不清的飞龙盘旋,龙身上还有驾驶的骑兵。
战士们的呼喊声,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以及刀剑撞击的“叮当”声响彻整个大地,狂沙满天,血流成河,不同种族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,人族和兽人族战士生死相搏。
大部分战士都受了伤,却没有一人后退一步。
寒风阵阵传来,火热的阳光映照在铁甲衣上,战士们为了种族而战。分别大喊着“人族万岁”,“兽人族万岁”的口号。每一轮拼杀后,都只留下一片尸山血海。魔法爆炸,弓箭,火器,投石机,巨兽,每一种杀人机器之下都是无数英灵魂魄深入灵魂的哀嚎。
明非被这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。
不远处,兽人族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势,投石机将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一样砸向城池。石头所到之处,一片怒吼,求救,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碎石声。
明非顺着石头的抛射方向望去,城池之上,一个威武的男人号令三军!身穿瑞甲,脖子上挂了一条龙纹丝巾,明非认得出,这条龙纹就是明家家族服饰上的,第六感告诉他,这就是他的父亲!
烽火狼烟,他毫无畏惧。他的眉目之间,是吞噬山河的魄力,他的眼神之中,是君临天下的霸气。
紧接着兽人族的巨龙,巨象,猛禽一波又一波发起攻势,虽然数量越来越多,攻势越来越应接不暇,可这位英武的男人依旧从容指挥应战。
一只猛禽向他飞来,张牙舞爪,来势汹汹,他凝神定气,骤然聚出一条金龙盘绕周身。
金龙越转越快,随着他挥拳出击,化作足以震天撼地的的气浪,一阵剧烈的爆炸声,兽人骑士驾的飞禽被打的肉破血流,四分五裂,骑士从空中坠落,摔成了一滩肉泥。
明非被惊呆了,这难道是聚气的最高境界吗?他的父亲竟有这种神一样的实力!
这一拳挫了兽人族战士的锐气,但没过一会,数不清的兽人族士兵又卷土重来。他们搭起云梯,爬向城池之上。人族士兵不断投石,泼开水,倒热油,在一阵阵哀嚎声后,梯子上的兽人跌下云梯,摔成一具具尸骨。
就在酣战时,城池上一个兽人族士兵偷偷摸上了城池。这条漏网之鱼拼命向明非父亲刺去,而这位指挥官专注督战,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刺客。
明非惊出一身冷汗,用尽全部力量怒吼,希望他的父亲能听见:“小心身后!!!!”
他奔跑着,希望能够阻止敌人,可大地仿佛在运动,他越跑越远,越跑越远……
滔天巨浪由远而近,战场逐渐模糊,消失。尸山血海,攻城利器也消失不见。
在巨大的海浪声中,一艘巨大的船在海中行驶,船上,四个男人把酒言欢。
明非惊魂未定,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就从战场来到了一艘大船上,脚下流血的土地变成甲板。
他做梦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,离他这样近,如此真实。
甲板的尽头,船舱内的四人围着一张桌子喝酒。
仔细观察后才发现,四人中有他的父亲,有年轻时的古炎,有年轻时的颜自在,还有一人穿着兰家的黑袍,明非没见过他,不过他猜这应该是兰家的已故首领,兰心的亲生父亲。
原来这四人还有这样一段故事。颜老头说一起在海上飘过,应该就是此次的航行。
彼时四个人意气风发,肝胆相照,他们会不会想到,多年后四大家族会为了权势金钱明争暗斗,闹的一地鸡毛。
三人不停的说话,高谈阔论,唯有颜老头一人默默坐在那里喝酒,随声附和,他年轻时居然还是个沉默寡言的人。
明非很想去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,可船左右颠簸,根本站不稳,让他没办法继续向前走动。
突然,船内的挂饰逐渐多起来,船也不再颠簸。
转眼间甲板变成红毯,船舱变成一间装饰豪华的婚礼殿堂。
在礼堂中央,明非的的父亲身着家族服饰,牵着一个身着婚服的美丽女人,而这位少女身穿婚服,无比幸福的走在红毯上。
她的端庄美丽,让明非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。
“她是我的母亲吗?”
屋顶的水晶大吊灯照亮了整个礼堂,墙上的珍贵画作神秘而不失优雅,光洁的地板反射着点点光泽,大厅中央一条笔直的红地毯直通梦幻般大舞台,通道的两边堆满了各式各样富有创意的鲜花装饰。
通道的尽头,是被布置得如同仙境般的舞台,几名身段优雅的古装女子正在舞台为来宾送去悠扬的琴音。婚礼现场的人却表情各异,明非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父亲的表情,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幸福和快乐,反而全程眉头紧锁地看着颜自在身边的一个女人。
过了一会,母亲身上的婚服变成一身居家服饰,她左手牵着一个小男孩,右手牵着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女孩,幸福地微笑。
“这是我和泷川吗?”
紧接着,场景不停地切换,让人眼花缭乱,直到定格于最后一个画面。
暮光之下,父亲一身伤痕,身中数箭。面前一个身穿黑袍的人。
明非走上前去,看的清清楚楚,黑袍上是红色的火纹。
“他,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吗?”
拼命地看,可却看不清黑衣人的脸,明非想抓住他,可他转身离开,越来越远,无能为力,只能尝试着去扶他的父亲。伸手,却扑空,一个英雄就倒在那里,悍然如山。
明非被深深震撼,久久不能平静,却什么都做不了!
奄奄一息之际,他的父亲拼尽全力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“泷川,请照顾好明非,我等不到那一天了。”
一瞬间,光线回到珠子里,室内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。
夙心珠,究竟是什么,为什么这一切会如此真实?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父亲,母亲。那个黑袍人究竟是谁?四大家族首领曾是好朋友,兰心的父亲又是因何而死?
想起泷川捧着夙心珠的神情,看来她一定十分尊重父亲,她也认定明非不会对自己的父亲说谎。
带着疑问和震撼,他急忙赶到泷川的房间,敲了敲房门,发现她在里面,但她并没有给明非开门。
明非只有悄悄推开门,小声的走进去,见她在桌前发呆。
“还生我气啊?”
泷川:“没,就是,有点突然……”
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。
“怪我,是我冒昧了。”
泷川抿抿嘴唇,显得十分害羞。
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,明非忙转移话题,他拿着夙心珠,问泷川说:“夙心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?”
泷川:“夙心珠能够复现一个人最宝贵的记忆。如果一个人在临死前携带夙心珠,这珠子就会继承主人的意志。可人死不能复生,终究只是逝者给生者留的一个念想而已。”
“你是说,这夙心珠里是我父亲最珍视的记忆。”
泷川点点头,悲伤地说:“他戎马一生,侠骨柔情,战死沙场。你是他死前最放不下的人。”
明非忙问:“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,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?”
泷川:“我不知道,我花了好多年都没有找到线索。”
“他说的那一天是什么?”
泷川面有难色,久久没有说出口,良久之后,她终于说了那一天的含义。
“这……他说的,是我们的婚礼……”
明非望着泷川深邃的眼睛,好似望着平静的一潭秋水……